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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德释】敦伟大友谊(七)

·勇士


阿释坐在门槛,裹着一条小毯子,手里捧着一杯茶,抵御春寒。远山晨雾缭绕,德弗赤膊在前庭劈柴。随着圣战日益激烈,德弗将木屋让给伤员,自己搬到山的另一边重新搭了一间小屋。诚然,搬家并不能阻止阿释的拜访,毕竟他从不认路,德弗的小宇宙就像闪烁的路标,他总能找上门来。幸好那晚过后,他们像是打通经脉,不再针锋相对字字对呛——一般来说只是德弗单方面地呛,阿释只负责开启一个不讨喜的话题。但那天之后,他们默契的东西变多了,因此在性之外,尽管不交谈,德弗也不再介意阿释经常性的拜访和时不时留宿,或者像现在这样,阿释看不见、不说话,安安静静坐在门槛上,德弗完全不用管他。


德弗举起斧头,挥下去,利落地嚓一声劈开木垛。


“什么声音?”阿释忽然问。


德弗屏息凝神,果然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啜泣。有五六人,低低啜泣,从山的另一边圣斗士疗伤处传来。他若有所感,轻轻放下斧头,说:“我去看看。”


德弗的脚快步点过乱石。春风唤醒了生命,黑色玄武岩缝里小草开始探头,青苔在水汽润泽下开始复苏,流水,苍翠灌木,鸟声花语,他停驻在山崖凸起的一块岩石上,望向往下方的哭声处。


那是一场葬礼。圣斗士在卡农岛疗伤,医院在他原先住的小木屋,自上次圣战,甚至更久前就存在的地方,历代守护者的小宇宙更迭,争相覆盖,然而伤员还是太多,战士们在木屋边上又搭了简易帐篷,用的深绿色,悦目如春草葳蕤。受伤的圣斗士都会来到这里接受治疗,或者接受死亡。他们守护着人类,与数不尽的不停复活的冥斗士作战——他们的敌人是死亡本身,而人类与死亡搏击,后果显然易见,就算英勇地胜利了一场,前方还有数不清的死神的镰刀。


德弗站在岩石上,听着压抑到极致的哭声。那位牺牲者躺在担架上,身上白银圣衣残残破破,似乎是病房太拥挤,等不及救治,他在担架上就悄悄咽了气,污血斑斑的手僵硬地按在胸前,整个人扭曲着和疼痛作最后抗争,直到像一块铁板一样僵直。德弗想起看过的遗体残肢处理法,死者会被收殓进一口薄棺,山风、山峦与海洋将护送战士的遗体从卡农岛到雅典圣域山脚的慰灵地。但近期死的人太多,损耗最高的是杂兵和白银圣斗士,有时候从卡农岛至慰灵地排起长长的棺材队伍,一整天都葬不完,后来棺材也来不及准备,就像现在这样,杂兵从哭泣的人手里解下死者的手臂,裹上黑紫色的裹尸布,抬起担架,准备送往远方。


手被掰开的那位老妇人捂住嘴,却仍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


这声德弗非常熟悉,甚至如芒在背。


一阵温暖的风吹起德弗的头发,似乎在抚摸他颤栗了的脊背。他感应到阿释的小宇宙随风而至,像一只雪白翅膀的大鸟,栖停在他身边。


“是什么?”阿释问。


“一场葬礼。一名白银圣斗士死了。”德弗回答。


“什么座?”


“……看不真切。”德弗呼出一口浊气。


接着,他又故作冷淡地说:“这种事每天都要发生很多次。”


如果是圣域的默哀者,往往压抑着悲伤,如肃穆的岩石,一声啜泣都会打搅死亡的高尚。如果是被拯救的普通人,也会安静地垂着双手,低下头,虔诚地目送勇士之尸身。但是——


阿释的声音像在很遥远的地方叹了一口气:“多么悲伤的哭声。”


德弗给他解释:“哭泣的那些人都没有小宇宙,是普通人,应该是死者的亲人。”他紧接着又强调:“往常不这样。”


他刻意地挺了挺胸膛,继续说:“牺牲并不可悲,我的平静不是因为麻木,我站在这里,遥远地为他送行,是出于尊敬,敬战士的一往无前,敬每一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他们施其职,死得其所。


“双鱼座圣斗士的送行就是非常安静的。上个月月尾,双鱼座的雅柏菲卡战死了。不死心的白羊座把他送来卡农岛,但是已然药石无医。很奇怪,我记得他是用玫瑰花做武器的,可是他被送来卡农岛那一天,所有的花都枯萎了,连生命力极旺盛的野蔷薇也不例外,天地一片肃杀;他回到圣域慰灵地的时候,整片山连着海岸都是枯黄的,那个春日甚至绿色也不忍喧闹。”


此刻围在死去白银圣斗士身边哭泣的应该是他的亲人。通常圣斗士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他运气不错,有五六个亲朋好友,还赶上了赶上最后的诀别。捂着嘴哭泣、另一只手却握着担架框久久不愿松开的老人大概是他的母亲,跪坐在一边默默抹去眼泪的少女可能是他的青梅竹马。死者的亲朋从不远的地方赶来,恰好见了他最后一面。否则,葬礼该是寂静又匆忙的,往生之路越短越好,他们急匆匆的甚至不曾回头的一生不需要缠绵悱恻的悼念。


德弗背起手,高处风很大,海水的气息藏在如刀的风里。阿释靠了过来,体温和驼绒毯子把寒冷变得柔软和温暖。


德弗别扭地扭开脸,继续说:“死亡难道不是每一位圣斗士的归处吗?和斩之不尽的敌人作战,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在有限的生命里,为了大地的爱和正义燃尽自己,不失为一份狂勇。”


阿释抬起下巴,漂亮的脸蛋转向德弗,说:“奔赴死亡的勇敢吗?”


德弗想,人都会死亡的。是什么把他们变得不同?他们奔赴的到底是一种勇士的仪式,或者是既定的价值观?他见过的死亡太多了,卡农岛守护者与其说看守一间医院,不如说一个太平间,百年流传下来的“医书”更多的记录却是填埋尸体,一年一年,一茬一茬,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峰值”,他也不得不抡起铁锹,掩埋数不清的圣斗士的遗骸。他们都为保护人类而战死,只是死亡似乎没有尽头。


他遥遥看着死者的担架被亲属们抬起,蹒跚走向港口,港口等待多时的船会把死者送回圣域慰灵地。年轻女孩缀在队伍的后面,她大约十七八,圆圆的眼睛带着眼泪。她从挎着的花篮一把一把抛出雪白的小花,风卷起这些小花,扬满天空,像一场晚春的雪。


阿释突然握住德弗的手。他的情绪传导至德弗身上,在骨头缝里震颤,巨大的悲怆令德弗不禁鼻头一酸,泪腺梗得痛极了。死亡——以及为了什么而死亡,他们像逆着滚滚浊流前行,大风和大浪铺天盖地。德弗紧紧回握住阿释的手,说了两个字。


“我在。”


风送来的一朵白色小花,他带着阿释的手抬起,双子座的小宇宙轻轻把花推进阿释的掌心。阿释握住了花。


阿释抬头,面向德弗,张了张嘴,德弗以为他要说什么,可是阿释只问:“这是什么声音?”


德弗仔细听了听,什么也没有。风动船帆,海鸥唳叫,春雨点点滴滴洒在叶片树梢,除此之外——他耳朵尖一动,捕捉到风铃的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的清越悠远,把他沉重如巨山之将崩的悲戚轻轻托起,载入一叶舟,送进淼淼远洋。他也好奇起来:这是什么?


没有多说一句,二人默契地开始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并肩走去。


他们绕过了一座山,翻过了一座丘,在一块碧青的岩石下,遇见一小撮人。他们在一株小树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一个薄薄的小小的棺材放进坑里。墓石放在坑前,那是一块简单的、随便就能被忽略的石块,上面没有名字,也没有生卒年。德弗看到,瞬间明白,这是一个夭折婴儿的葬礼。他轻轻在阿释手背上写:“一个婴儿下葬了。”


他们把坑填上,几乎没有突起。有个年轻的女人把一个系着黑色和红色轻纱蝴蝶结的风车插在土堆边,风吹动风车上的铃铛,叮铃铃,原来这就是他们听到的声音。


这场葬礼很安静,德弗和阿释也非常安静。作为局外人,他们贸然闯入自然不合适,因此只是呆呆聆听。铃铛似在安魂,又似轻盈地将魂灵送往天国。


“我不理解。”德弗用小宇宙说,“坟茔里躺着如此年幼的生命。”


他看着阿释。阿释金丝一样的秀发藏进柔软的驼绒毯子,面容总是透着平和与睿智。而阿释在小宇宙里回答他:“这里躺着一位年轻的勇士。”


“为什么?”


“死亡是世界残酷的真相,是所有人的结局。死亡的真相在活人眼中匪夷所思,可是在出生之前,我们是了解的。在出生的那一刻,他仍旧选择勇敢地踏入了这个世界。”


他转向德弗,继续说道:“一枚工具,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是带着目的的,可是人不一样,我们出生时,没有意义,也不知道要完成什么意义*。但是迈向这个世界的这一刻起,选择诞生并生活的这一刻起——”他伸手绾住德弗风中扬起的发丝,别回德弗耳后。


“每一刻都需要勇敢。”他说完。


这是歪理,德弗想,勇敢地去活就是勇士,他在阿释的诡辩中已然是大勇者了罢,哈哈。


送葬人群互相陪伴,默默然离去了。他听着风和风铃的声音,有那么一处,他理解了这种异教的对夭折儿童的祝福——其实就如阿释信仰的体系里的“超度”,他们对勇士战死后的沉默,另一群人对夭折儿童的沉默,阿释对生和死和铺天盖地般悲怆的沉默,他的沉默。英雄总是无言的。他想,有一部分的他也会被阿释超度,在他们隐秘的相拥的时刻——甚至可以在他安静沉默着死去的时候,无论阿释能否赶到他身边,他想起阿释的那一刻。风寂静,天地寂静,他去想阿释,天地间梵铃一动,悠长悠远的“叮”的一声,他的灵魂便轻盈起来,可遁入天地去了。


在心念飘至不可回收之远前,他背起双手,闲聊般问起:“中午在这吃饭吗?”


阿释想了想,脸上带上一丝期待。“好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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