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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德释】敦伟大友谊(五)


· 被放弃的心


远处传来呜呜隆隆的声音。


德弗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他的一条手臂还被阿释枕着,于是阿释也醒了。瞎子有项特异功能,可以无时无刻装柔弱,他那委屈的模样仿佛是被德弗从街上掳来强行施暴,可昨天叫大力一点的明明是他自己。


阿释问:“什么声音?”


德弗回答:“地鸣。”他俯身睡回去,阿释也顺势滚到他肩上。


“地鸣。”瞎子重复道。


德弗继续解释:“卡农岛有座活火山。火山要爆发了。”


“哦。”阿释回复。


“你害怕吗?”德弗磨磨虎牙。阿释摇摇头,说道:“就像大地打了个喷嚏,没什么可怕的。”


德弗粗暴地说:“这个喷嚏会要了卡农岛的命。”


“卡农岛因什么而让你觉得它是活着的?”阿释把问题拔高至哲学层面,但德弗不想从这方面去想,而是烦躁地说:“别总是问问题!”


他掰过阿释的肩膀,用尖利的虎牙在这羊脂白玉上啊呜咬了一口。


“朋友要提供口腹之欲吗?”阿释好奇地问。


德弗松开他,手指揩拭唾液残痕,轻松回复道:“不需要。我只是单方面牙痒。”说着他坐了起来。


“为什么?”阿释又问。


“没有为什么!不要再问问题!”德弗朝他怒吼。阿释像聋子一样充耳不闻,继续说:“你要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德弗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裤,一边回声呛阿释,一边自行穿衣。


半秒钟后他才又说:“我去安抚火山。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可不想看见你赤着脚踩了钉子。”


阿释噗嗤一笑,他散着那头明媚金色头发,枕在头发上,真真蓬荜生辉。他说道:“钉子?你这里是针尖地狱么?”


德弗回头,俯身贴近阿释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警告:“是建筑工地!”


说着,他把阿释扔在破茅屋建筑工地里,只身前往火山嗡鸣处。山高路远,从鸣动来看,这并不是即将要喷发的含义,然而德弗却就是想去看看。火山口附近滚滚落细碎的黑色石头,刺鼻的硫磺气味,还有扑面的热气。德弗扭曲嘴角,露出一个狞笑,他嗅到危险,而危险却挑逗他的神经。这一刻他想,也许他找阿释发泄性欲是因为他骨子里的作死因子攒动,越危险,越快活。


嗡隆隆——他的骨骼随着这深沉有力的地鸣一同颤抖,如那个深夜,他焚毁沼泽边芦苇的那个深夜,看不见的野兽在他躯体里嘶吼,去毁灭去破坏去发泄。他逆着烟雾跳入火山口,碎岩割破他的皮肤,一丝丝一缕缕,仿佛他身体里的巨兽要撕开他的皮囊,绽出条条屡屡的血。四周越来越热,他那不听话的苍蓝色头发变得卷曲,蓬着他的头大了一圈,愈发像狮子的鬃毛。他的脸被烘得发红,几乎要滴血,他的手臂和腿几乎要熟透了,他已无法呼吸,可身体像巨大的铅板,一刻不停地往下坠落。


火山躁动,咆哮,岩浆沸腾,红色的黏稠的液体暴怒抖动。德弗伸出他的手,皮肤下的肌肉也一样暴怒抖动,似乎要与岩浆共振,一起震碎他的皮肤震裂他的骨骼,把德弗自己震得皮肉不存。德弗手臂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虬结隆起,他发出凄厉的嚎叫,他的胃肠似乎也要被震碎了——震碎了,去露出他皮囊下怒吼着的野兽。是的,他们要爆发,是的,他们要嘶吼,是的——张嘴吧!张嘴吧!张嘴去撕咬、去粉碎这座火山、去撕裂这个世界吧!


德弗在最危急的那一刻吞咽下了怒火。他把兽的咆哮压在自己的喉咙。他身上无数星系星团爆裂毁灭,炸得他血管嗡嗡,星星的碎片核爆的炽热,他变成地幔深处明亮的星,预备好了去撕裂一切,却被他铜墙铁壁一般的皮肤强行压制。巨大的能量在他身体里激荡,他将要被自己强行的沉默撕得粉碎。他的骨骼错位爆裂又重组,他的五脏六腑揉成绒、燃成灰再聚拢,岩浆的力量地球的怒吼,被他赤手空拳、被他一口铁牙,生生压回火山喉管,困在软流层,埋进深深深深处。他忽然明白自己全身漆黑的原因——他不是谁的试金石,不是谁的磨刀板,他是——收敛一切的沉默。


他能粉碎银河,撕碎这颗行星自然不在话下,但他存在的意义却是收敛这股力量,他的一生都要在压抑中度过,他是正义这伟大事业的一颗螺丝钉,松不得,卸不得,这就是他全部意义。


他曾痛苦地询问阿释他该成为什么,然阿释始终神神秘秘、讳莫如深。然想来这便是正确的答案:他是命运的一环,圣域的一枚钉。


德弗疲惫地从火山灰中抬起头,晃晃悠悠爬回顶部。他想,他和阿释最深最深的接触应该是负二十三厘米,别的不要更多了,不成为朋友,自然不会有更深的属于他德弗特洛斯这个人的不道德欲念。


他望着火山口顶,悠悠飘下一枚雪。似是雪,又似火山之灰。他也不清楚火山是否已经喷发,卡农岛是否已如古城庞贝,陷入新一轮的沉睡。他低下头继续攀爬,酥散的岩石,一块块下落,而他在上升。他再抬头时,看见阿释坐在火山口边上,脸朝着自己的方向。


阿释穿着的单薄衣裳,更像是披着德弗的床单,被风扯起,如同巨大的洁白的羽翼。他没有听德弗的话,乖乖留在那张床上。德弗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大声朝他呼喊:“你来干什么?”


阿释回答,看看你在做什么。


德弗没有质问阿释是否来监视罪人的一举一动,是否要行使那至高无上的管控秩序职责。有些事情不必开口。他翻身跃上阿释所坐的那圈岩石,冷冰冰地问:“看得满意吗?”


阿释抬头,忽然对他笑了笑。“我看不见。”阿释说。


德弗双手叉腰,哼了一声。他看见天色如铅,遥遥海平面如一个蓝色的大圈,包裹着卡农岛,岩石、翠绿的森林、袅袅炊烟。


他在心底轻轻吁出一口气。


不过在心底的另一层,他的疑问再次冒出头,带刺的话再度从嘴边冒出来:“你一个瞎子,走得倒是稳健。怎么没摔死你?”


阿释朝他摊开手掌,说:“摔死的都是没摔习惯的人。对于瞎子来说,摔倒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我很擅长怎么摔。”他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卷起来,然后是裤管。德弗的声音响在身边:“我以为你好歹会用小宇宙保护一下。”


阿释又笑了:“虽然是‘小’宇宙,但也不至于为这样的小事服务。”他挥了挥手,说:“太轻飘飘了。”


德弗摸过阿释小腿上青紫凸起。他再折腾阿释也没有阿释自己摔伤得狠,这块大概是床腿,这里应该是锡铁皮的破炉子,这个尖锐的红色是什么棱柱。他收回了手,因为一片薄薄的雪花落在他黝黑的手背上。


“走。”他抓起阿释的手。


“去哪里?”


“回我茅屋。然后你滚回圣域。”


“德弗……”


德弗如野兽一般发出呜呜威胁:“别再问问题。——你对我到底有何求?”


阿释被他拉着走下火山口。山石又松又滑,他们撞在一起好几次,大约找到节奏,才和谐起来。


阿释说道:“你不必为我的存在感到困扰。我只是想在你身上找——”


“我感到困扰了!”德弗吼回去。


雪像鹅毛一样飘落。他抓紧阿释的手,骨头还带着岩浆的炽热,他的掌心牢牢焊着阿释冰雪一样质感的手。


阿释轻声说:“那我不说啦。”


德弗想回头,想咆哮。他知道阿释可以的,可以成为他发泄的途径,可以在他这颗正义的螺丝钉松掉时,如他解决自己哥哥那样,解决掉他。阿释是秩序的维持者。因此他怕自己回头,火山口的碎玄武岩滑坡,碎石冰雹一样兜头兜脸,把他们压垮、碾碎,万钧巨岩压在他们身上,把他们逼到不得不赌上灵魂和生命去战斗。他用力捏住阿释的手,骨头如碎玄武岩摩擦一样嘎吱作响。

阿释没有抱怨。


“如果我的沉默让你不安,德弗,是因为我也不确定自己在找寻什么……你身上也许有答案。就当是这样吧。你被我需要着。”


“是吗?”德弗冷笑。半山腰温暖,存不下雪,融化成的水把石坡弄得滑溜溜,他们的节奏再次被打乱,你撞我我撞你。


阿释再次友好地说:“你更希望我有所求,还是无所求呢?”


德弗却答不出来。他望着迢迢山路,感慨道:“我没有料到这条路竟这么长。”


“你可以松开我的手。”


“我不,”德弗说,“我要亲自把你撵出这个岛屿。”顺带撵出他的脑海。


正在他们僵持之际,忽而山坳后转来一位樵夫,他步履匆匆,为了避雨正在赶路,他迎面撞见德弗与阿释,惊得摔了肩膀上的柴,发颤的手指指着德弗,尖叫道:“鬼啊!”他似乎怕极了德弗,连柴也不敢要了,连滚带爬爬向远方,大叫道:“火山里的鬼跑出来了!救命啊!”


德弗站在原地,自嘲一笑。


阿释劝解说道:“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大多不过是愚夫。”


德弗打断他:“我双目健全,早就习惯了。”他握着阿释的手,一步一步走着湿滑的山路,反问道:“我们需要被理解吗?”


阿释说:“无所谓。”


德弗点了点头。他的喉咙有些滞涩,似乎堵住了,但他努力咽了下去,露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丑陋的冷笑:“是啊。不需要。”


阿释这家伙,说敏感的确敏感,说迟钝也确实迟钝。他领德弗去一千次一万次回顾痛楚,引着德弗的手,陪德弗触摸被荆棘捆束至坏死的大脑,触摸被丢弃的心留下的巨大空洞。一次次叩问痛苦,德弗反而更真切地意识到,作为人,他的确需要爱与被爱,但遗憾的是他从未得到过什么爱。


毫无疑问,向阿释索求情感,和直接为感情举行葬礼没有区别。阿释擅长的是遵守命运章程制定好的秩序,他会遛狗一样把德弗遛上祭坛,烧成青烟。


德弗曾在一个混乱的梦境梦见那双洁白如鸟之羽翼的手,将他那颗很早之前就被世人挖出来丢弃的心,从泥潭捧回来,告诉他他的心在世上仍被一些人珍惜。——而阿释走过来,捧着他那颗脏脏破破的心,与他擦肩而过。


他在破屋前放开了阿释的手,生硬地说:“滚吧。”


阿释缩回了手,如往常一般许诺:“我会再来看你的。如果我的到访使你不快了,尽管告诉我。”德弗也如往常一般,对这句提议保持沉默。


他目光炯炯,盯着阿释的背。阿释身上披的床单被雨打湿了,勾勒出他美好的背和昨夜今晨的吻痕。德弗往后退了一步。


阿释便抬腿往海浪来处迈去,如德弗梦见过的白色羽翼的鸟。他没有回头*。


于是德弗拼命咽回去,把他要喷涌而出的感情锁在喉咙,看着他那颗破破烂烂的心被鸟衔着飞远。他知道,那始终是祭台上一件祭品。

 


TBC


*笔者一个朋友说,她看《少年派》最伤心的地方,是老虎理查德帕克在船靠岸后便跃进森林,“一次也没有回头”。笔者能理解观众和派对理查德恋恋不舍回头的期待,理查德不回头,似是对派投入情感的辜负,宣告这场情感投射的失败。此处,德弗嘴上可能很硬,情感上却在期待阿释的主动。
但是另一方面,理查德的不捕猎之恩,与他宽宏地放过派、跃入他的丛林,是不是也可以看作仁慈?此文,阿释的大步流星,是否也是一种不近人情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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