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碟青瓜过大海

【LC】【德释】敦伟大友谊(三)

·空


德弗仰躺在枕头边。


阿释枕着一个枕头,抱着一个枕头,弓成虾米,凸起的脊柱弧线像一把劲瘦的白杨木弓。他干燥柔软的肌肤随着呼吸似有若无触碰德弗的手肘。德弗手肘皮厚,有茧,也许已然是很亲昵的厮磨,但感觉起来仍旧遥远,皮肤钝钝的,不知何处牵扯的皮肉致使骨头夹缝似真似假的瘙痒。甚至牙酸。


于是德弗收回了手臂,抱在胸前。


阿释动了一下,呼唤:“德弗。”


德弗默不作声。毕竟这该算在不应期里——他原本只会跌打损伤的小治疗,系平日里习惯给自己处理伤口了——却在破败茅屋废墟里找到半本原主人的笔记,笔记上密密麻麻写着战争,缝隙里写着医人妙术与尸体掩埋。德弗跳过他不想看的,字里行间挑一些他觉得重要的医学常识。比如他看见阿释时的小腹闷痛,及此时一动也不想动。


阿释摸索着坐起来,薄被滑下,露出雪白的皮肤,在艳色夕阳里,如白玉扑上红粉。德弗的指印在腰上,牙印在锁骨,德弗看着自己的痕迹,胸口和小腹又闷闷痛起来。


“干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问。


阿释沿着木制床头朝他发出声音的方向探索,忽然发出短促的吸气,“嘶”一声,右手捂住左手,不再言语。


德弗翻身坐起来,问:“又怎么了?”


他这次的确更重了些,但这娇气的家伙承受时并未抱怨,事后才来怨艾。


但阿释给他展示自己那羊脂雕的手,说道:“木头上有倒刺,扎进我手了。”


哦,那倒是,床架是新砍的木头,德弗乱斧劈废了好几块木料,东拼西凑成的一张床,东南高西北低,躺在上面滚一圈里面可以体会到斗转星移。斧痕乱糟糟的,有倒刺不奇怪。他把阿释的手放在掌心,藉残阳之光看了看,果然,扎得有点狠,阿释右手食指第二指节处一个深红色的小点,木刺尾端已经看不见了。他凑近了看,灼热的呼吸喷在阿释的指尖,却依旧找不到木刺,他用指腹挲摩,可是他的手指太粗糙,感受不到深扎进嫩皮肉里木刺的尾端。


“疼吗?”他问。


阿释回答:“有点。”


德弗想阿释看不见,没有办法自己取出木刺,一边说:“我帮你。”一边低下头张开嘴,舌头舔着阿释手指柔嫩的皮肤,寻找深陷其中的尖刺尾端,他舔到了,小小的,很硬。他用牙抵着,舌头舔吮,探到木刺尾端,虎牙叼了好几下,阿释手指那点皮肉磨得热乎乎,他才咬到末端,轻轻拔了出来。


几毫米的小刺。他吐在一边。


阿释说:“不疼了。”


他含糊应答一声,像兽类一般习惯性低头为阿释舔了舔。他的心口又闷闷痛起来,仿佛自己也梗着一根刺。


肉中刺拔除很顺利,但是心中刺却很难。谁能藉着光透视人的心——想来阿释能够——可谁能舔舐他的心口,用锐利的牙和炽热的吻,为他叼起那根几千英里的刺?


他苦笑着拍了拍手,下逐客令道:“你也休息够了,走吧。我这里一切太过粗糙,不适合细皮嫩肉的你。”


阿释重新倚回床头。他笑了笑,说:“你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德弗想发怒,他拍了拍阿释身下这张粗糙但很结实的床,这张床就占了陋室的三分之一,什么都没有,那这是什么!这是他三天的劳动成果!


阿释却说:“我听得见。风声。”


德弗冷笑:“你现在又发现漏风了?”晌午的风单薄,阿释被德弗插着捅着,乱晃着,光栅一样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被德弗灼热的鼻息吞没,艳红的夕阳再吞没了他。他们和天地的血混在一起,四下混沌。——但海岛自然有风,太阳东升西落,夜幕降临,风便自海洋涌起,破屋板壁被吹得呜呜作响。


“因为空。”阿释说。他伸出手,德弗躲不开,任他按上自己兀自闷痛的心口。他按下去时德弗发现真的传来被震荡的回音,仿佛很久之前心就被挖出来,且忘了放回去。他几千英里的“心头刺”,原是该装有心脏的胸腔此刻却无助的空洞,以幻觉的形式这样提醒。他的疼痛是风穿过他空荡荡的胸膛引起的疼痛。


他愤怒地摔开阿释的手。他手掌里不详的小宇宙燃烧着。他脑内轮番循环“银河星爆”、“异次元空间”等绝招。他想打架,想杀戮,可是他躲不开阿释继续按上来的手掌。


“是空。”阿释肯定地说。他将脑袋贴近德弗心口,聆听莫须有的心脏跳动,然后说:“我听见风声,穿膛而过。”


“滚,”德弗粗糙地回应,“我很好。我不需要你来下诊断书。”


阿释被他“请走”后,他才有空打量自己的破茅屋。确实空:几乎要成了朽木的柜子,木板和芦苇杆纤维泥土壁七拼八凑东倒西歪的墙,坏了锈了散了的锡铁皮炉子,方寸之地,完整的仅有一床、一桌、两把椅子,尘灰遍地,杂乱无章。这片混乱是属于死人以及死去的记忆,德弗想,如果不是小宇宙,估计他熬不过冬天。


他赤身走在荒野间,捡拾木柴和芦苇,夜风拂过他,像拂过什么野兽的鬃毛,他的发又乱又硬,如果有旁人路过,定会看到漆黑深秋夜里他那双燃着幽幽鬼火的眼睛。他的指尖也有火,黧黑的手指划过干枯的芦苇杆,一簇一簇的如繁星般的火焰不受控制地迸出,他用星星点燃了这片秋霜里残存的芦苇,在火焰燎天前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他的小宇宙是令人窒息的,如一块厚重的铅板,将他自己和火焰都死死扣住,他的肌肉在颤抖,他的骨骼在作响,他的力量在彷徨,是焚毁自己还是焚毁一切。可是他颤抖着扑回地面,嘴啃了一地的灰与腥臭的泥,他想,他是来拾柴和芦苇杆的。——他要重新修他的房子。


他想,阿释那家伙一定是教皇的密探,测试他是否安全、是否可靠,因此锲而不舍地来此骚扰。他窥探德弗的生活,鉴定德弗的状态,然后把德弗生活得一团糟的事报告给教皇。教皇再派人收拾德弗。德弗想到这里,牙关不由自主格格作响,也许是冷,也许是小宇宙在他骨头芯里爆豆子一样作响。他不会让阿释那家伙破坏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圣斗士身份,他、你要——


他爆发又压抑过后,手脚比高潮后的不应期还要酸软,仿佛有人把他手脚筋都抽走了。他粗壮的手臂竟然连一捆柴也揽不住。他如耕牛一样喘着粗气,鼻子在深寒的秋夜喷着白雾,拖着木材和芦苇杆回破屋,准备修补他的房,可是莫名的疲倦席卷了他,使他一头栽在那张唯一崭新结实的床上,脸朝下,鼻子滞涩地喘息。他听见呜呜风声——他鼻子喘的气,灌进破屋的风,穿膛而过。


为什么这么空。什么时候这么空。他努力去想一些令他快活的事情,例如厚厚白雪房檐上歌唱的肥胖麻雀,他去抓童年的影子,但笑容在他嘴边化作一声嗤笑。就连嗤笑也若尖锐的笛鸣,刺耳地回荡在他的空房。


阿释被赶走两天后,西绪弗斯拜访。这次他差点没进得了德弗的茅草屋,因为德弗门前粘土黄泥、木头桩子敦成四五堆,堵死了前门,西绪隔着窗户,喊德弗:“德弗特洛斯,你在吗?!”


用几块木板简易钉成的窗户后亮起一双野兽般的眼睛,德弗那肖似阿斯普洛斯的声音响起:“在。”


“什么事?”德弗问,抬手拆下一截窗,方便西绪和自己对视。


西绪脸上的笑有些僵硬:“我想,呃,我是说,你还好吗?”


德弗似乎翻了个白眼:“很好。“他态度勉强地低了低头,指着西绪的脚,又说:“我要修缮一番。——你脚下的木头是未来的门和窗。”


“啊,对不起、对不起……”西绪挠挠头,“看来你很忙。”


“嗯。”德弗点头。


“忙点好。”西绪连忙说。


德弗又点头。


西绪看着他,眼神里露出悲悯的伤感。德弗又听见风呼啸的声音,敏感地扭开头,恶声恶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西绪连忙说:“喔,是这样的,我本来找处女座的阿释密达有点事,他向来不出他宫殿的,但今天他却不在,我听圣域的侍女说,这些日子他会来拜访你,是吗?”


德弗点了点头。他用表情控诉那瞎子有多烦人,但不知道西绪看懂了没有。西绪继续尬笑:“那今天你看见他了吗?”


“没有。”德弗简短回答。他低下头,手里的针穿经纬线,把柔软的棉花和鸟的绒羽絮网里头。西绪看了一会儿,又说:“没想到你们两个倒成了朋友。”


德弗皱眉抬头。神经病啊,谁要和他成为朋友!

西绪仍旧没有读懂德弗的情绪,自顾自笑了笑:“按女神的说法,简单的人更能直击灵魂。你们的灵魂也许能发出共鸣。”说着他挥挥手,说:“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先走啦。——顺带告诉你,教皇打算把你派出去做任务,和我侄子雷古勒斯一起!”


德弗愣住,扒着窗追问西绪:“什么时候?”


西绪笑了笑,对他说:“应该是明天。你还有一天时间收拾一下自己。”


德弗有些懊恼,怎么不是现在!


西绪射手座圣衣金黄的大翅膀张开,出发前对德弗又嘱咐一句:“我和阿释也会同时间出任务,不知道和你们相比,谁完成得更迅速呢?见不到阿释的这几天,你不必想念他。——再见啦!”

他的大翅膀用力一挥,卷起长风,扶摇直上,湛蓝的天空烟云缱绻,这只金色大鸟最后如伊卡洛斯一般溶在了秋日太阳的明媚光辉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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